本文为书中第二篇《的黎波里步步惊心》的部分章节。二〇一一年,阿拉伯之春席卷北非阿拉伯国家,利比亚成为世界政坛风云变幻的风暴眼。蒋晓峰作为战地记者,八个月内四进四出利比亚。本文记录了他第三次进入利比亚时在的黎波里渡过的惊心动魄的时光。
我的房间和战场的无缝对接
对Rixos酒店里的记者来说,真正的煎熬才刚刚开始。
大门口和走廊里都游荡着荷枪实弹的武装分子。他们没有穿军服,但额头上缠的绿头巾,是亲卡扎菲势力的经典标志。
他们耀武扬威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时,几乎没人和他们对话,因为不知道跟他们说些什么,也没有对话的必要。
酒店房间原先都贴着所住的各家媒体的标签。这些“绿巾军”们看到CNN的房间,抬脚就踹,直到把门锁踹烂。好在房间里的人早已转移到了酒店的其他角落。
酒店正门口的建筑里,狙击手已经就位,用子弹阻止尝试步出酒店的记者,并向试图进入酒店做接应的外来者开枪。有一次我走近酒店的大门口,想看看周边形势是不是存在溜出去的可能,突然从不明方向射来连串警告子弹。心脏狂跳着一个箭步跑回酒店大堂,直冒冷汗,后怕自己的莽撞差点酿成大祸。
战场后的居民楼像被狗啃过
到了这种地步,这座超五星级酒店已经不能称其为hotel(酒店)了,用西方记者的话说,这里更像是一座prison(监狱),或Concentrationcamp(集中营)。
酒店的位置距离交战最为激烈的卡扎菲官邸“阿齐齐亚兵营”的直线距离不足三公里。威力巨大的炸弹每每要把酒店房间震散架。连续几十枚炸弹先后落地,我房间的玻璃门被气浪震得如同薄薄的纸片一样前后直晃。
完全紧闭门窗不是最好的选择,留一道缝隙反而有助于冲击波通过。为了尽量避免玻璃被震得四处横飞伤人,我还小心地在门窗上贴上了“米”字型胶条。
不过,再小心的防范也抵不过一枚勇猛的炮弹。一天早上,我所住的一楼二一一〇房间,阳台玻璃干脆被飞来的流弹片直接炸出了一个大窟窿。这块玻璃距我的床不足三米。满地狼藉的玻璃碎片告诉我,我的房间已经和战场无缝对接了。
子弹呼啸的声音越来越尖利。本来还可以居住的房间,还可以站着做出镜报道的阳台,如今已成被炮火造访的所在。在退无可退的情况下,我决定把酒店的走廊改造成自己的办公室。当我把办公桌椅搬出来的时候,发现已经有人把床垫都拖到了走廊。
工作环境就是一堆接一堆的废墟
我在酒店的一个创举,是在走廊里架起了直播设备,窗外流弹横飞的时候,这个有些许遮挡的地方就成了我们的直播点。凤凰卫视晚间黄金档栏目《全球连线》,也由此开辟了最古怪、却又最靠近新闻事发地的现场连线。
在凤凰卫视之后,其他媒体也纷纷仿效,开始在酒店走廊进行直播。一时间,原本安静的走廊一下繁忙了起来,成为集办公室、卧室和直播室为一体的综合场所。平时大家彼此在这里见面还会打招呼聊两句,这会儿都开始在走廊里小跑起来,忙着搬运一些必须随身的设备,寻找相对安全的所在。
有记者穿防弹衣戴头盔出镜,也许有的观众会觉得“秀”的成分太多。但在这座与战场为邻的酒店里,这身行头确实成了居家旅行的防身必备,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弹片就会“吻”上酒店的哪个角落。而且,自己穿上身才知道个中滋味,防弹衣的前后钢板会压迫呼吸,时间一长会感觉很不舒服,在这种情况下还要保持出镜状态,我觉得考验在一层层加码。
不光是出镜,这身行头往往连吃饭和睡觉的时候都不脱,因为穿戴一次,再熟练也要一分钟左右,而在不知下一秒会发生什么的战场,这一分钟可能会耽误大事儿。
北非沙漠烈日拒绝细皮嫩肉
非常时期非常道
除了人身安全的风险系数在急速飙升外,长时间的断粮、断水、断电、断网,也对每一个人的生活和工作,构成了严峻挑战。在外面炮声平息时候,酒店里显得格外安静,一种坟墓里才有的寂静。
酒店此时已经没有一名侍应生,人去楼空,饮食供应告急。对记者们来说,当务之急是生存。
不得已,我跟着其他记者进入了平素不会踏足的地方:酒店的地下食品冷库,却发现了大量的瓶装水、糕点、蔬菜和牛奶。同时大家又“爆”了酒店的一个小店铺,寻找可提供维持生存的食物。这间店铺刚开没几个礼拜,是专门给无法外出采购的记者开设的。找到这些食物后,我们除了自留少量的水之外,都自觉按照人头实行配给供应,避免不必要的浪费。大家抱团取暖,施行战时共产主义,用“同舟共济”、“患难与共”这些词来形容也算不得矫情。
记者被困酒店时的革命乐观主义
随时可能发生的不测激发着记者们的求生本能。由于酒店太大,所有人分散在不同角落,非常不利于发现情况和及时沟通联络,如果聚集在一起的话,安全系数应该更高。为了能找到这样一个“聚居地”,我和其他人一起,暂避到了酒店的地下室。
除了地下车库,这里已经是这座建筑物的最底层,也是我们之前猜测的卡扎菲的藏身之所。不过看这家徒四壁的架势,实在不像老卡曾经涉足过的领地。倒是发现了先期来考察的几位记者同仁,他们已经勤快地把这个地下室改造成了一个“俱乐部”,桌上放着一台电视,还堆放着一些食物。
“革命乐观”了几个小时后,在“俱乐部”里休整的其他部分记者,和我一样都生出这样的疑虑,如果酒店建筑遭袭坍塌,这个地下室会就被径直埋在下面,里面的人必然会是一个非死即伤的结果,救援也相当不便。
利比亚人捉卡扎菲在桥洞你们仨得瑟啥
看来此地不宜久留,继续挪地方吧。一行人带着设备又转移到了二层。在那里有一间祈祷房。
大家更认可选择这里作为临时避难所,毕竟祈祷房是穆斯林祈求平安的神圣所在。当然我不抱幻想,杀红眼的北非人在里面大开杀戒的可能性完全不能排除。
同在酒店的CNN和BBC等媒体聘请的安全顾问,此时成了大家的公共安全顾问。这些安全顾问不带任何枪械,不过他们的安全建议和过往的经验,让我稍感踏实,毕竟在现在的情势下,他们的考量和建议更专业。
安全顾问就在这间祈祷房里,向所有酒店记者讲解了包括如何面对持枪人员等基本求生常识:
“一旦有武装人员出现,你们要卧倒,记得说我是电视记者,任何情况下,都不要站起来,他们会认为我们中间有敌对份子,如果你站起来,他们就可能向你开枪,那谁也帮不了你,清楚吗?记住说自己是电视记者。”
尽管我内心希望安全顾问教的我都不会用上,我还是认真地记下他所说的每一个步骤。
现场监看回放背景阿拉伯人漫画亮了
为了防止武装人员闯入酒店造成误伤,几个安全顾问用白色床单制作一面旗子,再用黑色胶条在上面贴出TV的字样,悬挂在酒店二楼走廊的显眼位置。在祈祷房门口,也贴上了“TV”字样,用最简单明了的方式,让不管来自哪一方的不速之客都能对我们进行身份识别:这里集中的只是不带任何武装的媒体工作者。
此时的供水供电几乎已经没有任何保障。没有水,可以不洗漱,但是没有电,就不能工作,甚至不能与外界沟通联络。趁着天亮前来电的两三个小时,我会把所有设备全部充上电,以保证白天能和香港顺利连线。我承认,对工作的投入分担了我的部分恐惧。
我始终保持手机和海事卫星的开启状态,以便外界能够随时找到我们。为了方便其他记者和外界沟通联络,我也主动把海事卫星电话借给真正有需要的人。我知道,这样的状态不会持续太久,但结局迎来转机还是持续恶化,我没有十足的把握。
作者简介蒋晓峰,北京大学九一级东方学系波斯语专业毕业,一九九六年入职新华社担任记者,二〇〇七年加盟凤凰卫视,任高级记者、时事观察员,现为凤凰卫视资讯台助理总编辑。担任记者十余年间,蒋晓峰的足迹遍布中国钓鱼岛、黄岩岛、南海以及利比亚、阿富汗、缅甸、伊拉克等世界热点国家与地区。
《靠近》一书是蒋晓峰二〇一四年在香港出版的最新图书,书中回顾了其本人战地记者生涯中那些令人难忘的时刻,从中我们不仅能够感受到作者作为一名战地记者的深厚职业素养,更为作者所坚持的那一份理想主义激情而感动。著名战地记者罗伯特·卡帕曾经说过,“如果你拍得不够好,是因为你靠的不够近。”蒋晓峰常常以此来激励自己:“看得再真切些,别辜负了这份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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